溜之大吉

废文:溜之大吉

第十四章 忘归篇·往事(四)

回程的路上,月亮终于从云层里挣扎出来,倾泻一地细碎荧光。

隔着茶色玻璃往外看,黑沉夜色衬着千家万户的灯光十分温柔,每多看几眼都叫人心中暖意更甚。但张泽毅此时并无心多看这夜景,他与人换了位置,靠在窗边自顾自想着心事,偶尔转过头看两眼,却只能看到绒绒的后脑勺。

陈立波似乎是睡熟了,手揣在怀中弓着背,梦中也紧蹙眉头。

方才上车前分明见他还有话要说,临到嘴边被尹音的脚步声打断,居然就忍了回去,而就在那刻,张泽毅也真的意识到——许多习以为常、理所当然觉得会说出口的话,会做出来的事,现在都不再是“应该”。

除却自始至终都存在的那份信任感,再无其他。

迤逦缱绻的画面在时光中被消磨,甚至连他自己,都渐渐迷惑了。目光顺着蓬松的发尾辗转到肩头,眼前已然不是那时候带着决然的消瘦背影,他听着他模糊的呓语,胸口发闷。

多好啊,那时候。

在生日时说出口的愿望,多么理直气壮。要永远不分开,想当然的认为这世界没有任何事能够阻碍他们,但现实总会在不经意时就给予迎头痛击,好叫狂妄自大的人,尝尝苦果。

如今他变得谨慎了,也不再抱有过多期望。但现实似乎仍旧看不上他的理智与克制。

这着实令他感到烦躁。

“···不,不是这样···”一声音调略高的呓语,好似石子投进湖中。

熟睡的人倏忽挣扎着坐起,捂住右手面露痛色。

陈立波额头微微渗出汗,掐到皮都发疼了才醒转过来,急促地喘着气。过了半晌他咬咬牙,暗哑着问到:“有没有水···”

哗啦。

“马上就到了,先喝点凉的缓缓,套房里应该有热水。”张泽毅递过水抿了抿嘴,看人仰头三两口喝完,随手抽了两张湿巾递过去。

“擦擦。”

 

目光逃避般四下乱飘,陈立波终于坐直身子直视前方假装在观察路况,实则暗自揉着手腕,生怕被人看出来。

此时车刚行驶到森林道上,只能看到迅速越到车后的路灯闪过,车内环绕着一首不知名的慢摇,烟嗓陶醉地随着节拍哼唱着副歌,与窗外流逝的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无人开口说话。

就这么颠着颠着,车很快就停在了酒店楼下,早有客房经理等在门口,见人下车忙吩咐几个门童帮忙取下行李。

东西虽然多但却不是很重,最沉的那箱早就被尹音识相的拎过去,跟在陈立波身后亦步亦趋。这大半夜酒店大厅几乎无人驻足,前台空荡荡的,入住也办的很快,以至于他们没花多少时间,就被送进了电梯。

数字随着心跳声蹦跶着,一行五人都闷声不说话,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。

叮咚——

 

“15层到了。”

 

机械音随着灯光提示到,很短的距离,在走廊尽头俨然是套间大门,张泽毅向前走了几步,忽然转头询问到:“这个套间卧房有几个?”

“两个,先生,因为订的仓促,现在只有家庭套房了。”

“不过明天可能会有新的大一点的套房空出来,有需要的话可以和我联系。”

那经理精明得很,边说着,边和尹音加了微信,互通后他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便识趣的带上了门。

这是间收拾的很温馨的客房。

看得出是为营造良好氛围,桌上摆放着果盘和热茶,连通风大概都通了很久,没有丁点异味,中央空调安静的吹着风,令人昏昏欲睡。没了外人,尹音终于松了劲,扭腰捶背往沙发前走,嘴里招呼着两尊大佛挪挪腿,张泽毅转头瞧了眼发呆的人,拉开板凳在桌边坐了下来。

还是忙会工作分散下注意力吧。

“台词本你放在哪,拿来。”他说到,冲沙发那边招招手,结果尹音不为所动,顶住压力并对人翻了翻白眼。

半晌。

“看我的吧。”

砰的一声闷响。倏地,详细标注着时间地点的计划本连同卷边的台词本一起扔上了桌,之前还站在门边愣神的人,像终于充了电的机器似的开始有了自主意识,擒着笔袋施施然在人对面坐了下来。

只是这顷刻间的举动过于仓促,连张泽毅都有些怔忪,惊讶的朝人望去。

看不出生气、恼怒、还是别的其他情绪,陈立波气定神闲的掏出笔,转眼就在明天要拍摄的位置画了几道杠,神情严肃的仿佛在授课,但又或许,是在为找到合适的理由说话而感到一些愉悦。

工作偶尔,也会成为让人放松的话题。

“导演拍摄计划调整的事跟你们说了么?后面几天戏份还是很重的。”陈立波眉头舒展了些,在几段长对白边勾着。张泽毅颔首,凑过去跟着人笔挪动视线。

“早发了计划表在尹音那里,我已经看过了,你标的这些事需要早做准备练习的吗?不是还有围读么?”

“来不及的,我们俩的对手戏可以先多练习交流,熟悉起来,剩下和其他演员的戏,负担就没有那么重了。这里,这里,还有——”书页翻过,发出悦耳的沙沙声,“唔,应该是这里,你之前看过了吗?”

视线无意间胶着,随即又马上分开。

张泽毅咳着,连连点头,并划开平板给人看自己写的笔记。无形的隔阂又短暂的消失了,而纠缠不清的思绪也消失在一段段专用术语里,只有关于工作的语句开始将彼此距离拉的越来越近。

时间在滴答滴答的走着。

 

“····所以这里我是这么理解的···”

    

“····文泓的情绪可能需要····碰撞太过也不行,你认为呢?”陈立波忙碌中抽空又抬眼看了看,不明就里的接着到,“你在看什么?”

某人恍惚的视线早飘去十万八千里,直直坠在他放在墙角的箱子上。顺着这倒视线转过头去的陈立波,瞬间红了脸。

“别看那箱子了,我需要你给我反馈。”他有些羞恼的说到。

耳尖再度泛起红晕,似乎在隐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。张泽毅好似感应到了这种违和感,清清嗓子装作不在意般点着头。

“哦,好。这段是在决裂前的对白吧,剖析心迹,但又不能太过?这个度可不好把握,你有什么技巧么?”

巧妙的询问,居然带着点儿恭维。

“我想,你应该知道。”

陈立波抬起头与人四目相对,不知怎的,手腕又感到一阵刺痛。但他还是站了起来,直直朝人倾身凑过去,凑近的脸直接令对手呼吸骤然凝滞。

从旁观视角几乎看不出空隙的程度,这种贴近是那样亲密,伴随胸膛起伏,还有逐渐失去规律的心跳。紧张、彷徨、甚至压迫感一股脑冲击着大脑,冲撞出一片空白,张泽毅凝视着眼前,唇间发热。

是了,是这样的感觉,好似要把所有都说破,坦白,渴求得到回复,却又在角落里种下自我怀疑的种子,两股势力互相拉扯,不断劝说着进入自己的阵营···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
“我是否可以认为,在决裂之前这段对白,是建立在,文泓明白自己不会停下脚步这个基础上?”

张泽毅轻声问到,而他又好像恍然大悟般,接着缓缓又道。

 

“就好像,那年你在机场转身就走那样,对吧。”

说出口的话,包含的每个字,顿时都似千斤般捶在陈立波的耳膜上,震的他屏住气,急忙朝后退去。

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,他背过身去,忍了好一会。

 

“我,我去洗个澡。”他说到,头也不回的朝浴室走了去。

 

—糟糕,你cp好像吵架了!

—你这个八嘎良心大大地坏了,凭空造谣!我昨天在现场分明还看到他俩眉来眼去!

—骗你我去吃shit,刚才不知道聊啥聊崩了,陈哥洗澡去了。

—你咋知道,你咋知道?人家说不定是洗完澡干点别的事呢

—图片.jpg

轻微的信息发送声,尹音捂着话筒蹲在房里,透着门缝向外又拍了张照片发给执行经纪,那头停顿几秒,发了个哀嚎的表情。

这简直是没有硝烟的战争!他心里握拳,脚下却有点虚,假设这两个人真的吵起来,他今晚可能就要牺牲自己睡在沙发上了。这忧思还没到头,门外即刻响起召唤,尹音拍拍裤子赶紧站起来,卑微的出声应了。

“哥,找我什么事?”

“我给你单独开了房,你去楼下睡吧。”张泽毅挂上电话说到。

浴室里尚有水声,他转着手机看了眼助理紧张的脸,嗤的一声笑了。不多时门外就响起敲门声,房卡送到,他扬扬下巴,示意人伸手接着。

“明天老时间叫我,去吧。”

尹音目瞪口呆,转身往外走的时候,反手给执行经纪发了个抹脖子的表情。

卧室。

拎进房的箱子扎眼的锁在角落里,仿佛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,没有主人出声允许,就不能够被打开。但同时它又具有着潘多拉魔盒般的魅力,叫人挪不开眼。

连吹风机的轰鸣都掩盖不了它的存在。

张泽毅揉着头发,脑海里全是那张转过头就红了的脸,这种在意几乎掩盖了机场这个话题给他的刺激感,而这绯红的脸,却又与两者皆有关联。

他思索间关上开关,盘腿坐在床上划开了手机。云空间里分类的相册已经归档了很久,有些尘封的记忆也一起被锁在里面不见天日,葱白的指尖沾着水汽在屏幕上挪动着,一个接一个的点开,终于,在其中最早的文件夹内,得到了想要的佐证。

适时地,虚掩的房门被推开。

“我想了很久,还是要把这个给你。”

陈立波在近前坐下,手中握着巴掌大小的丝绒礼盒,犹豫再三,轻轻放在人手里。丝柔缎面摸上去柔顺滑手,背面则是木座,在不起眼的位置篆刻着赠与者的名字。

不像是现在买的,倒像是省吃俭用的穷学生才会买的东西。

“我们···我们吵架之前,我记得你想要一个新的调音器,可是我去美国的时候和家里有些不愉快,所以,所以过了很久之后,我才买得起这个,原本想送你做生日礼物的,”他故作轻松的笑着说,“可是我那时候真的飞不回来,而且我也没想到我们会···会···”

会分开这么久。

话音未落,他有些说不下去了,于是转头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。

但有些话总归还是要,一鼓作气说出口的。

“今天收拾房间的时候,是在你送我的镜子后面发现它的,我就想着,既然是要送给你的礼物,对吧,不管迟到多久,都还是得要交到你手里。我不是想拿着个求复合或是怎么样,只是···只是无论如何,是那时候的陈立波,想送给张泽毅的礼物。”

“穆峭说,我们应该抽丝剥茧的好好把问题摊开来说,可是我知道过去这么久,许多事已经是多说无益的程度。但我很认真的想过,为什么那时候我能那样决绝的转身就走。”

低垂的眼睛猛然抬起。

张泽毅捏紧盒子,手背几乎有些痉挛着冒出青筋来。

“所以现在你是来陈述你的理由的?我知道我们很难再回到过去,但我不认为我的记忆有出现偏差。”

 

许久。两人沉默着,却又气闷的瞧着对方,气氛有些剑拔弩张。

“我没有再责备你的意思,年少时的选择虽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,但至少那时候你在做你想要做的事,我没有理由因为这些去记恨你。的确,我永远忘不了被你丢下的感觉,但人总要朝前看,不是吗?”

似是自我宽慰的言语,张泽毅握着盒子,渐渐感到心口锥痛。

那场分离所绵延的痛苦,其实不仅仅是在那个时间点,更延续到了几年后。

那时偶然获得参加活动的机会,他也想过要寻人复合,只是在美国的朋友辗转几番,为他打听到的,却是陈立波放弃演艺事业转而攻读服装设计专业的消息。

至此,原本以为的异乡追梦,彻底成为分道扬镳的结局。

他不是没想过找人对峙、责问和挽回,却在临门一脚退缩了。如今想来,追根究底,他曾经也是近乡情怯,固执又软弱的人罢了。

这一切只是因为错过,这又何错之有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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